薛颠的猴形

没有形意拳的基础,而直接照书自学象形术,必然有许多困惑。而系统地讲解形意拳,又不是杂志的篇幅。薛颠当年以猴形闻名,猴形的第一变是猴蹲身,形意拳練法的起点也是猴蹲身,此次便披露这一式,希望能对自学象形术的讀者起到画龍点睛的作用。形意拳的劲道叫翻浪劲,海浪反反复复,跌宕起伏。猴子一警惕,立刻缩身,危机一到,可向四方弹起。不懂得蹲身起身,就練不出翻浪劲,薛颠是在猴形里出的功夫,他一米八几的个子,一缩身一小团,所以别人說薛颠能把自己練没了。李存义不大教十二形,我们这一支如果没有薛颠也就没有十二形。从薛颠的角度讲,劈拳起手势、半步崩拳都是猴蹲身,这样十二形就入了五行拳,其实这是五行拳该有的东西。但不特意讲一下,自学者就不知重视。翻浪劲要从“坐腰起腰"裡練出來,腰一坐膝盖就蹲了,猴蹲身首先能将膝盖練出來,没有起伏哪有翻浪?手臂作出翻浪狀,这是假起伏,比武时没用,遇上强手,一碰就没。兩胯有翻浪狀,方是真起伏。不見形的劲的翻浪──这无从讲,只能讲有形的身的翻浪,无形的要从有形里練出來。形意拳的根本是敏感,有人上战场殺得敏感了,有点风吹草动脖梗子就一激靈。但反应快了也还会挨打,因为这只是意識到了。惊脖梗子没用,得惊尾椎子。反应是反应,反击是反击──这是许多人比武上不了档次的原因,反应和反击在一块的法子,就是惊尾椎子。脖梗子惊了,还得准备动作,尾椎子惊了,自然就有动作发生。能坐腰,就能惊尾椎。猴蹲身时要聚精会神、全身贯注,这兩个常用词,就是至关重要的窍门。在形上讲,蹲身对浑身筋骨都有好处,但要是不动意,功夫練不成。蹲身时要让肉体聯系上精神。神不練,光肉練──尾椎是惊不了的。缩身、团气、凝神、惊尾椎,这就是猴蹲身的精义了。同样,猴扇风也是要用神練,猴扇风没什么动作,就是兩手在耳朵旁扇扇,学猴形没学到神,就会学出一身滑稽。說形意拳难看也主要是有这个猴蹲身,練拳时,处处都有只猴子蹲着,可想这一式的重要。猴蹲身之后,有张狂的招數。蹲身先練了膝盖,所以猴蹲身一变,就是扬身膝击,名猴挂印。这一蹲一扬,正如劈拳的一起一伏,也如崩拳的一紧一驰,只不过猴形放肆,劈崩含蓄。猴挂印的下一变是“猴摘桃",就是抓敌人脸,泼妇打架一般,这是为膝击作掩护。不抬腿是立于不败之地,抬了腿是兵行险道,得有收场、后撤的技俩。这連抓带点,練着滑稽,打起來狼狈,但这一番亂七八糟,兴许就亂中取了胜。比武时要懂得挑事端、找头绪,无理取闹一下,也许就亂了对方。人在抬重物时,会用蹲身起身的方法抬,摔跤要用上腰胯方能胜人,一抡拳头反而忘了。满族人的跤法叫鞑子跤,練踢带摔,一近身就用脚铲人胫骨。光绪的父亲奕当时绰号“大力神",是鞑子跤高手。有的跤场就托名是他传的跤,那就不好惹了。鞑子跤的基本功,一是跳黄瓜架,传說满族人摔跤的祖师家里种黄瓜,早晨起來就在黄瓜架下跳胯。

第二个有趣的基本功是撸草绳,就是一根小孩胳膊粗的草绳子,來回撸,体会“劲在兩头"的感觉──象形术摇法便是練“劲在兩头",虚了这根绳子,或轻或重地練。

飞法在生活中常人也总用,比如过年时放鞭炮,点炮信子时,拿着香头的胳膊上的那种感觉,就是飞法──没这个拳意,不成功夫。飞法可以用在劈拳中,我们的掌是“叉叉手",五指根都要叉开,一掌劈出去,含着掌心,精神在食指尖上。可以将这根指头当成点炮的香头,找着这感觉,象形术就进了形意拳。

其实,飞法是形意必得練出來的东西。但往往人練出來了却总结不出來,因为功夫是自然而成了。而且不管总结得多高明,只要落成文字,内行人見了,总有“这少一句那少一句"的感慨,武术这东西,說不全的。薛颠将这个要点预先拣出來,是他的教法。碰上资质好的人,会举一反三,說的少也等于全說了。

云法不是云手,而是云身子,为体会云法可以转转铁球。十几斤的铁球,抓在身前,能令人身子前后失衡,手上的铁球一转,全身的重量都调整上了。这个云铁球之法可以和云法相互參究,能云身子,也就能变换身形地进退了。

晃法有舞大旗的意思,旗面的婀娜多姿,是旗杆子带出來的,这是以实带虚﹔旗面也能以虚掩实,藏着的旗杆子随便一点,就能伤人﹔舞大旗舞急了,旗面的布能把人脸抽得生痛,这是以虚变实﹔拿刀砍旗杆,旗杆一晃,旗面就把刀兜住了,这是以实变虚。

旋法是象形术里的小八卦掌。形意古传的身法練习是转七星,将七根竹竿插在土堆里,來回绕。練到后來,竹竿要插成一条线,间隙很紧,仍能闪进闪出,方是转七星成就了,这是训練攻偏门。

八卦掌的出现对形意拳是个促进,八卦掌这片天裡试试形意拳,才能知道形意的潜力。有人說形意就是攻中门,八卦就是攻偏门,兩者相互克制──哪有这回事,八卦裡有形意,形意裡有八卦。形意也讲究攻偏门。

練的功架是形意拳,比武时的变化也是形意拳。往深裡讲,比武时的变化,才是真的形意。練武时的一招一势,是在練随机应变。害怕比武时被人打死,就不能在練武时把自己練死。

我们李存义这一支一趟拳練完的收势动作,是转身收势。《象形术》一书上画的旋法动作,近似与李存义传下的崩拳的收势动作。一个收势也是小八卦掌──这是形意拳容易被忽视的地方,練拳要找快捷方式,但也要踏实,五行拳功架不枉人,一点一滴都有妙处,只要都練到了,比武时就明白自己練的是什么了。

能硬打硬进,也不硬打硬进,一对一,可以硬碰硬,但一个对七八个时,怎么办?練武修出的劲道跟人硬拼了,那么練武修出的靈性干什么呢?内劲是虎,身法是龍,功力足还要智慧深。只能力胜,是俗手,能智取方是高人。走在人偏门上,等于欺负人。

尚云祥强调智取,他与当时八卦掌最高成就者程廷华有过一次试手,打了这一架,就知道形意拳什么最宝贵了。可惜尚师没有留下文字,薛颠留下文字了,要珍惜。比武时,脚下一迈步要有指向,練武不是光練一身力气,关键要把方向感練出來。李存义写书招來天大麻烦,很多人找到国术馆,一坐下就說﹕“听說,你们爷们厉害了。"这个话茬没法接,李存义干脆就比武。

尚云祥、唐维祿当年見过李存义比武,均說他与人交手没回合,只打一个照面的架。这是方向感卓越,光劲道强,脚下不会捕人,不会这么利索。唐师欣赏薛颠,也是薛颠在这方面天赋好。

形意要“如犁行"。犁在地下走,将土地掀了。形意拳功夫在脚下,劲是自下而上的,就算是一掌劈下去,效果也是把对手連根掀了。如犁行的另一个讲法是,正如拉犁得有个方向,农民犁地都是一直道一直地道犁,这样一块地很快就都犁到了,要是没个准头地亂來,一块地就怎么也犁不完了。犁在土底下,向前要有准头,比武时脚在身子底下,也要有准头。不知道如犁行,就不知道身法是如何变的。学会省时省力,自然技高一筹。

擒拿也要走偏门,拿没打快,但你走在别人偏门上,别人就快不过你了。懂了旋法,与一般人交手,一个鹰捉就够了。我老了后娱樂就是下下象棋,七十几岁在街边下棋时,遇上了練拳的,他当时四十多岁。他連输给我几盘,我要回家吃饭,他手抓住我領子了,說我一走就打我。我一个鹰捉将他按在地上,松了他,他就抡拳头,我再捉住他,顺着个崩拳的劲把他甩出去了。围观的人不知道,他心裡明白怎么回事,立刻对我恭敬了。我不让他跟人說我会武,他也不好意思說。此人后來问我武术的事,我說﹕“别谈了,有时间下棋吧。"

練武时,脚下有准,手上也要有准。形意拳是“拳从口出",拳从腰裡升上自己的嘴跟前,再递出去──这个練法很妙,调动人精神來打中线。練拳时得有个冲击点,点子对了,拳架才能整。能打在自己中在线,全身的重量就上了拳头。

明白了拳从口出、如犁行,在“全身重量上拳头"的过程中,也就找着了六合。

(肩与胯合、肘与膝合、手与足合)功架整了,自然要求变通,揣摩六合在力学上的妙处,也就找着了三节(臂的三个关节、腿的三个关节、躯干的三大关节),三节可以整成一节──这是意境上的說法,以意境而論,也可以說三节无穷尽,爆炸力是整劲,一条蛇,击其首则尾应,击其尾则首应,这也是整劲。

一般練形意拳都是从劈拳裡打出來,尚云祥是个例外,他是从崩拳开始学的。李存义当年教他有“先考验一下"的意思,没系统教完,主要是崩拳,因为崩拳的起手势是劈拳,校正了一下劈拳拳架,等于劈拳也教了。劈崩钻炮横各有各的变招,而只有崩拳是一小套拳,因为崩拳转身的招數多。
形意拳主要是攻中路的拳,所以崩拳是形意的重点。崩拳伸手就是,没有劈拳那么严格的“拳从口出"的动作。但这一小套拳中含的“狸猫上树"、“懶驴(龍)卧道"都是拳从口出,而“后手撩阴"的变招“反手刺喉"也是擦口而出。因而崩拳中也有这个训練,这是形意拳的基本。按照拳口而出、如犁行的練法,对己对人也就有了纲領。

我与丁志涛当年在寧河都有慷慨仗义的名誉,也喜欢自己有侠名。我俩的师傅唐维祿绰号“北霸天",听着凶,其实唐师无权无势,时时善待他人,这不是老百姓叫的,是武林朋友叫出來的,說唐师在河北北部練形意的人中領了先。我当年初見唐师,问唐师有什么本事,唐师說﹕“没什么本事,只会在弹丸之地跟人决胜负。"在弹丸之地,转瞬之间,能找准自己身体的去向,这就是本事。薛颠的口头禅“搁对地方"也是此意。

練武人要仗义,但更要明是非。仗义不得胡涂,一是会被人利用﹔二是仗义了这个人,就害了那个人,往往拖累的是自己家人。我五十几岁得重病,对哥哥李捷轩說﹕“死就是过过电,没什么大不了。"我觉得自己这话硬气,却搞得他非常难过。

少年时崇尚侠义,结果为人处事的分寸感不好。我一辈子买东西没跟人还过价,事情作了就不后悔,其实心裡也明白其中是有得失的。后辈的习武者,要吸取我的教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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